王寡妇回过头,笑了笑:「我看你一天没回来,担心你,就过来看看。你这是去哪儿了?」
张玄微犹豫了一下,没说乱葬岗的事,只是说:「出去走了走。」
王寡妇把熬好的药倒在碗里,递给张玄微:「快喝了吧,喝了好睡觉。」
张玄微接过药碗,药还是很苦,但他这次没有犹豫,一饮而尽。
王寡妇看着他喝完药,笑了笑:「这就对了,好好养病,会好起来的。」
她说完,就起身走了。
张玄微看着王寡妇的背影消失在门口,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。他想起老道说的话,想起那骨语的声音,想起王寡妇刚才的笑容,总觉得哪里怪怪的。
他走到桌前,拿起那本《阴阳录》,翻开第一页,上面写着一行字:「阴阳眼开,能见鬼神,亦能被鬼神所惑,心不诚者,必遭反噬。」
他心里一凛,突然想起王寡妇给他熬的药,那药的味道似乎和以前不一样,里面多了一股淡淡的腥气。
他猛地冲到院子里,想去找王寡妇,却看见院子里的地上有一滩暗红色的液体,像是血,液体旁边还有一根头发,很长,是黑色的。
他顺着血迹往外走,血迹一直延伸到镇口的老槐树下。老槐树下,王寡妇正站在那里,背对着他。
「王嫂子!」张玄微大喊一声。
王寡妇缓缓地转过身,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,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,像是两个黑洞。
「你来了。」她说,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,和他左耳里的声音一模一样。
张玄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,他举起手里的《阴阳录》,却发现书的封面已经变成了黑色,上面的字迹像是活的,在不停地蠕动。
王寡妇的嘴角慢慢咧开,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:「你跑不掉的……」
她的身体开始扭曲,皮肤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,很快,她的脸裂开了,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,一只手从她的脖子里伸出来,手里拿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。
张玄微吓得后退了一步,却不小心踩空了,摔倒在地上。他看着王寡妇一步步向他走来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完了。
就在这时,一道金光突然从他怀里射出来,是那本《阴阳录》。金光笼罩住王寡妇,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身体开始融化,变成一滩黑水。
金光散去后,地上只剩下一滩黑水,还有一根黑色的头发。
张玄微瘫坐在地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他摸了摸怀里的《阴阳录》,书已经恢复了原样,只是封面变得更加陈旧了。
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,但他知道,自己又一次逃过了一劫。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,月亮被乌云遮住了,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。
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,那个邪神还没被消灭,骨语也还没彻底消失,他的路还很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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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土,拿起《阴阳录》,转身向乱葬岗的方向走去。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,但他知道,自己必须去做。
夜色越来越浓,乱葬岗的方向传来一阵隐约的咆哮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。张玄微握紧了手里的《阴阳录》,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,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很长。
张玄微的草鞋踩在露水浸透的土路上,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。怀里的《阴阳录》烫得像块烙铁,方才王寡妇融化的那滩黑水还在眼前晃,尤其是她裂开的脖颈里伸出来的手——那手的指甲缝里嵌着的,分明是乱葬岗特有的黑泥。
他走到乱葬岗边缘时,雾气比昨夜更浓了。雾是活的,会顺着裤脚往上爬,凉丝丝的,带着股陈腐的脂粉气。这气味他在哪儿闻过?张玄微猛地顿住脚,想起去年镇上李屠户的媳妇上吊时,他去帮忙抬棺材,那女人脸上的香粉味就是这样,甜腻里裹着股死耗子的腥气。
「别往前走了。」
身后突然传来声音。张玄微攥紧怀里的书,转身时看见老道拄着拐杖站在雾里,道袍的下摆湿漉漉地贴在腿上。他手里的铜葫芦不知何时打开了,里面飘出一缕青烟,青烟在他身前绕了个圈,化作只半透明的兔子,竖着耳朵警惕地盯着雾气深处。
「那不是王寡妇。」老道的声音混着雾水,听着发闷,「是骨语附在她身上的虚像。真正的王寡妇,此刻恐怕已经……」
张玄微喉结滚了滚。他想起王寡妇总在他发病时端来米汤,想起她看自己时眼里的怜悯,那眼神不像是假的。可方才她脖子里伸出来的手,还有那滩渗进土里的血……
「虚像也能流血?」他哑着嗓子问。
老道的铜葫芦里又飘出缕烟,这次化作只乌鸦,扑棱棱飞到他肩头。「骨语能引活人的精气造像,那血是王寡妇的,是被它硬生生从七窍里逼出来的。」乌鸦开口说话了,声音尖细得像刮玻璃,「它在给你送礼呢,送份让你再也不敢信人的礼。」
张玄微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昨夜吃的野菜团子全堵在嗓子眼。他弯腰想呕,却看见地上的雾里浮出无数张脸,都是镇上人的模样,有卖豆腐的张老汉,有扎纸人的刘瞎子,还有总拿石子丢他的顽童……这些脸都睁着空洞的眼,嘴角淌着血,齐刷刷地盯着他。
「别看!」老道的拐杖往地上一顿,铜葫芦发出嗡的一声响。那些脸瞬间化作黑烟,被风吹散时,张玄微听见无数细碎的呜咽,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嚼碎玻璃。
「这东西在试探你的心。」老道的乌鸦落在他头顶,爪子轻轻抓住他的头发,「它知道你刚信了我,就故意拿熟人开刀,让你觉得谁都不可信。」
张玄微摸着怀里的《阴阳录》,书页边缘已经被冷汗浸得发皱。第一页那句「心不诚者,必遭反噬」像是活了过来,字里的墨迹在他眼里慢慢渗开,化作王寡妇临死前的脸。
「那王寡妇……还有救吗?」
老道沉默了片刻,拐杖在地上划出个圈。圈里的雾气瞬间退散,露出块青石板,石板上刻着个残缺的符文。「她的精气被吸得差不多了,现在怕是已经入了城隍……哦不,是入了那邪物的肚子。」他用拐杖尖点了点符文,「但她刚才给你熬的药里,掺了这个。」
青石板上的符文突然亮起微光,张玄微凑近一看,发现那符文和《阴阳录》封面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。「这是……」
「是『镇魂纹』。」乌鸦在他头顶说,「王寡妇没疯,她早就知道自己被盯上了。前阵子她总往土地庙跑,就是去偷学这个,想给你留条活路。」
张玄微猛地想起,王寡妇的丈夫去年就是在乱葬岗附近失踪的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镇上人都说他是跑了,现在想来,怕是早就成了那邪物的口粮。
「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?」
「告诉你有用吗?」老道往乱葬岗深处瞥了一眼,雾气里隐约有黑影在晃动,「你那时连自己疯没疯都分不清,说了只会让你更怕。她是想让你喝下药,带着镇魂纹的力气跑远点。」
张玄微的手指抠进《阴阳录》的纸页里,指腹被书页上的凸起硌得生疼。那是王寡妇用命给他留的路,可他却傻乎乎地追了出来,还差点被虚像骗了。
「走吧。」老道的拐杖指向城隍庙的方向,「现在去,或许还能捞回她一丝残魂。」
这次张玄微没犹豫。他跟着老道往深处走,脚下的路越来越软,像是踩在烂泥里。偶尔有枯骨从土里冒出来,有的手骨正保持着抓挠的姿势,有的颅骨里还嵌着半截生锈的箭头。
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,前面突然出现片竹林。竹林很怪,竹叶是黑的,竹节处鼓囊囊的,像是塞了什么东西。风吹过竹林时,没发出沙沙声,反倒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。
「别碰这些竹子。」老道提醒道,「里面裹着的都是没被消化干净的魂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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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玄微盯着最近的一根竹子,竹节处的鼓包上有个小孔,孔里似乎有只眼睛在眨。他刚想细看,那眼睛突然猛地瞪大,瞳孔里映出个模糊的影子——是个穿粗布衣裳的女人,正被无数只手往竹心里拖。
「王嫂子!」他失声喊道。
那影子猛地回头,脸上满是血污,嘴张得老大,却发不出声音。就在这时,竹子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,竹节处的鼓包慢慢裂开,流出粘稠的黑汁,那影子在黑汁里痛苦地挣扎着,很快就被融化成一滩血水。
「别看了!」老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「这是幻境,是那邪物想让你分心!」
张玄微被他拽得一个趔趄,再看那根竹子时,竹节处的裂口已经合上了,只剩下个小小的黑斑,像是块没擦干净的血渍。可他刚才明明看见王寡妇的脸了,那双眼睛里的绝望不是假的。
「它为什么非要缠着我?」张玄微的声音发颤,「我就是个疯子,杀了我有什么用?」
「因为你不是一般人。」老道的乌鸦突然俯冲下去,用爪子抓起块从土里冒出来的碎骨。碎骨上刻着些奇怪的纹路,在月光下泛着青光。「你娘生你的时候,是不是满屋都是红光?」
张玄微一愣。他娘死得早,爹也在他十岁那年没了,关于出生的事,他只从镇上老人口中听过几句。说他出生那天晚上,张家屋里的红光把半边天都照亮了,还听见有龙在叫。当时他只当是瞎编的,现在想来……
「你是『纯阳体』。」老道把碎骨扔在地上,用拐杖碾得粉碎,「天生能聚阳气,对邪物来说,就像是块行走的肥肉。尤其是你这阴阳眼开了之后,更是能直接看见它们的根基,是杀它们的最好刀子。」
张玄微突然想起,小时候他总看见院里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白胡子老头,那老头总给他塞些糖果,说让他千万别跟别人说见过自己。后来有天他爹把老槐树砍了,那老头就再也没出现过。现在想来,那老头怕不是什么神仙,是在护着他?
「那以前护着我的……」
「是土地爷。」乌鸦落在他肩上,用翅膀拍了拍他的脸,「但前阵子他被那邪物打伤了,现在怕是自身难保。」
说话间,前面的雾气突然散开,露出座破败的庙宇。庙宇的门楣上还挂着块匾,上面的「城隍庙」三个字已经被虫蛀得只剩个轮廓,匾角挂着串铜钱,风吹过时,铜钱发出的不是叮当声,而是类似磨牙的咯吱声。
庙门是开着的,里面黑漆漆的,像是个张大的嘴。张玄微刚走到门口,就听见里面传来咀嚼声,还夹杂着女人的呜咽。
「进去后,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回头。」老道从怀里掏出张黄符,塞进他手里,「把这个贴在那邪物的神像上,剩下的交给我。」
张玄微捏紧黄符,符咒上的朱砂硌得他手心发烫。他深吸一口气,迈步走进庙里。
庙里比外面暗得多,只有神台上方有个破洞,漏下点月光。神台上的神像果然和老道说的一样,三个脑袋六只手,手里的兵器上还沾着暗红色的东西,像是没擦干净的血。
神像前的供桌上摆着些奇怪的祭品,有半截小孩的胳膊,有串用指骨穿成的链子,还有个碗,碗里盛着些粘稠的液体,散发着和王寡妇药里一样的腥气。
咀嚼声是从神像后面传来的。张玄微握紧黄符,慢慢绕到神像后面,借着漏下的月光,他看见个黑糊糊的东西正蹲在地上,背对着他,手里抓着团模糊的白影,正往嘴里塞。那白影还在挣扎,隐约能看出是个女人的形状。
「放开她!」张玄微大喊一声,冲了过去。
那东西猛地回头,它没有脸,只有个长满眼睛的脑袋,每个眼睛里都映出不同的人脸,有王寡妇的,有李屠户的,还有他爹的。
「是你啊。」那东西开口了,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,有男有女有老有少,「我等你好久了。」
它说话时,嘴里喷出股恶臭,张玄微被熏得差点喘不过气。他看见那东西手里的白影已经被啃掉了一半,剩下的半截还在微微颤抖,正是王寡妇的残魂。
「把她放下!」张玄微举起黄符,想往它身上贴。
可那东西突然伸出一只手,那手上没有指头,只有无数根细藤,细藤像蛇一样缠上他的胳膊。张玄微只觉得胳膊上传来刺骨的疼,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进肉里。
「别急啊。」那东西的眼睛里闪过王寡妇的脸,「你看,她多乖,不像你,总是不听话。」
张玄微的胳膊被缠得越来越紧,细藤已经开始往他肉里钻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正在被吸走,眼前开始发黑,耳边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——不是骨语,是他爹临死前的咳嗽声。
「玄微……快跑……」
他猛地晃了晃头,想把声音甩掉。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,还夹杂着王寡妇的呜咽,夹杂着无数陌生人的惨叫,像是有无数张嘴在他脑子里哭喊。
小主,
「你看,你身边的人都因为你死了。」那东西把脸凑近他,最近的一只眼睛里映出他自己的脸,「你活着就是个祸害,不如让我吃了,一了百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