裂缝深处的风带着冰碴子,刮在两生花的花瓣上噼啪作响。张玄微将破魂刀横在身前,刀身星图的光芒在阴冷气息中忽明忽暗,照亮了前方的景象——那不是一座城,是片无边无际的废墟,断壁残垣间飘荡着淡紫色的雾气,雾气里隐约有无数人影在行走,却始终走不出废墟的范围,像是在原地打转。
“是‘回魂墟’。”少年的藤蔓突然收紧,两生花的红白花瓣上凝出细霜。他认出废墟中央的石碑,碑上刻着“轮回”二字,笔画里渗出暗红色的汁液,与忘川桥边的泥土气息一模一样,“这里的魂魄被困在自己的轮回里,永远重复着死前的最后一段路。”
兔子蹲在少年肩头,鼻尖凑近淡紫色雾气,突然打了个喷嚏。雾气被喷嚏震散的瞬间,里面露出个穿红裙的女子,正沿着废墟的小路往前走,每走三步就会回头张望,像是在等什么人。这场景重复了三次,女子的身影突然化作泡影,在原地重新凝聚,继续往前走,永远没有尽头。
“是守墓人!”张玄微的心脏猛地一缩。女子回头时的眼神,与祭坛上守墓人临死前的眼神完全一致,充满了不舍与决绝。破魂刀的星图上,无数个光点在废墟中闪烁,每个光点都对应着一个重复轮回的魂魄,守墓人的光点只是其中最亮的一个。
他们沿着废墟的主路往前走,脚下的碎石发出“咯吱”的声响,像是踩碎了无数魂魄的叹息。两侧的断壁上布满了抓痕,最深的抓痕里嵌着半截兰花簪子,簪子上的宝石还在微微发亮,正是善魄插在鬓边的那支——显然她也曾被困在这里,用簪子在墙上留下过求救的信号。
“这些轮回不是自然形成的。”张玄微突然停住脚步。他指着断壁的阴影处,那里有无数根银色的丝线,丝线的一端连接着魂魄的光点,另一端没入废墟深处的黑暗里,“是有人在操控这些轮回,把魂魄当成了提线木偶。”
话音刚落,淡紫色的雾气突然变得浓稠,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越来越近。少年的藤蔓射出红光,照亮了雾气中的人影——是个穿黑袍的人,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,面具上刻着繁复的花纹,与忘生城的锁魂阵纹路同源,只是更精细,更诡异。
“你们不该来这里。”黑袍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器,手里牵着根银色的丝线,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守墓人的光点,“轮回是最好的归宿,至少他们不会再痛苦。”
张玄微握紧破魂刀,刀身的金光照亮了黑袍人的脚下,那里散落着无数截断裂的丝线,每个断口都沾着金色的血液,与善魄残魂的气息如出一辙:“是你困住了善魄的魂魄!”
黑袍人没有否认,只是轻轻拉动丝线,守墓人的光点突然加速前行,在石碑前化作泡影,重新凝聚时,眼神里的不舍淡了几分,像是被抹去了部分记忆:“痛苦的记忆就该被剥离,留着只会徒增烦恼。你看,她现在多平静。”
“那不是平静,是麻木!”少年的藤蔓突然暴涨,缠住黑袍人的手腕,“没有痛苦的记忆,哪来珍贵的回忆?没有不舍的别离,哪来重逢的喜悦?”
黑袍人的面具突然裂开一道缝隙,露出底下的眼睛,瞳孔竟是竖瞳,与视肉虫的眼睛一模一样:“你懂什么?当年若不是这些痛苦的记忆,邪魄怎会诞生?守印人怎会亲手斩杀守墓人?”他猛地拽动丝线,无数个魂魄的光点同时加速,在石碑前化作泡影,“只有彻底剥离情感,才能让世界永远安宁!”
淡紫色的雾气突然翻涌,里面浮现出无数画面:初代守印人斩杀爱人的瞬间,善魄封印邪魄时的决绝,石头被藤蔓吞噬前的微笑……这些画面被银色丝线切割成碎片,重组后变成了没有情感的傀儡戏,魂魄的脸上只剩下空洞的平静。
“是‘蚀情丝’!”兔子突然开口,声音带着善魄的急切,“是用邪魄的余孽和墟的执念炼制的,能剥离魂魄的情感,让他们变成没有痛苦的行尸走肉!”
张玄微挥刀斩断黑袍人手中的丝线,守墓人的光点突然停滞在石碑前,眼神里的不舍重新凝聚,甚至比记忆中更浓烈。她的身影在光点中渐渐清晰,对着张玄微伸出手,像是在求救,又像是在告别。
“想救她,就去轮回台。”黑袍人突然扯下银色面具,露出张与张玄微一模一样的脸,只是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,“那里有剥离所有情感的‘无情水’,也有唤醒所有记忆的‘忆魂灯’,就看你们敢不敢喝,敢不敢点。”
说完,他的身影突然化作无数根银色丝线,融入淡紫色的雾气中,消失不见。守墓人的光点在石碑前剧烈闪烁,显然是失去丝线的束缚后,正处于消散的边缘。
张玄微没有犹豫,抱起守墓人的光点,朝着废墟深处跑去。少年的藤蔓在身后铺开,形成一道红光屏障,抵挡着不断涌来的蚀情丝。兔子蹲在他肩头,对着黑暗的方向发出警告的嘶声,显然黑袍人就躲在暗处,等待着他们犯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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废墟深处的轮回台渐渐清晰,那是座用白玉砌成的高台,台上放着一盏青铜灯和一个白玉碗,碗里的无情水泛着淡淡的银光,灯芯的忆魂灯却黯淡无光,像是早已熄灭。高台的边缘刻着无数个名字,善魄、石头、王寡妇……所有他们认识的人都在上面,只是名字的颜色深浅不一,最深的名字已经快要消失,显然魂魄即将彻底消散。
“先点灯!”少年突然指向忆魂灯。他认出灯座上刻着的兰花图案,与两生花的纹路完全吻合,“两生花的花瓣能让灯重新亮起!”
张玄微将守墓人的光点放在灯座旁,少年摘下两生花的一片红瓣,轻轻放在灯芯上。花瓣接触到灯芯的瞬间,突然燃起金色的火焰,忆魂灯“腾”地一下亮了起来,温暖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轮回台,台上的名字纷纷亮起,颜色最浅的名字开始变得清晰。
守墓人的光点在灯光中渐渐凝聚成实体,她看着张玄微,眼神里的不舍终于化作释然的微笑:“玄微,别再自责了,当年是我自愿的……”她的声音越来越轻,身体开始变得透明,“告诉善魄,我在忘川桥边等她喝孟婆汤。”
说完,她的身影化作一道金光,从轮回台的边缘跃下,消失在淡紫色的雾气中,台上“守墓人”的名字彻底褪去,化作一颗明亮的星子,升向废墟的夜空。
忆魂灯的光芒越来越盛,照亮了废墟深处的景象——那里有无数座轮回台,每座台上都坐着个戴银色面具的黑袍人,正在用蚀情丝操控着魂魄的轮回。他们的面具都刻着不同的花纹,显然是不同的存在,却都穿着一样的黑袍,像是某个组织的成员。
“他们是‘断情者’。”兔子的声音带着凝重,“是历代守印人中,选择剥离情感的人,认为这样才能彻底消灭邪魄和墟,却不知自己最后也变成了新的怪物。”
张玄微看着那些黑袍人,突然明白了黑袍人说的话。断情者不是天生的怪物,是被痛苦逼到极致的选择,就像他曾经也想过,如果没有情感,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牺牲。
轮回台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,淡紫色的雾气中涌出无数根蚀情丝,朝着忆魂灯缠来,显然是断情者在阻止他们唤醒更多魂魄。少年的藤蔓虽然能抵挡一时,却渐渐不支,红光越来越淡,两生花的花瓣开始一片片凋零。
“用无情水!”张玄微突然抓起白玉碗。他看着碗里的无情水,又看了看忆魂灯的火焰,突然明白断情者的阴谋——他们故意留下两种选择,要么剥离情感变成行尸走肉,要么唤醒记忆承受痛苦,却没想过两种力量可以共存。
他将无情水倒在忆魂灯的灯座上,银色的水流接触到金色的火焰,突然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两种力量相互交织,形成一道淡金色的光幕,光幕中浮现出无数画面:有痛苦的别离,也有温暖的重逢;有绝望的牺牲,也有希望的新生……这些画面不再相互冲突,而是像两生花的花瓣,相互映衬,缺一不可。
蚀情丝在光幕中纷纷断裂,化作金色的光点,融入忆魂灯的火焰中。废墟深处的断情者发出愤怒的咆哮,黑袍的身影在光幕中渐渐变得透明,露出底下的真面目——是无数个张玄微的影子,每个影子都对应着他曾经想过放弃的瞬间,曾经想过剥离情感的时刻。
“原来你们就是我。”张玄微的声音异常平静。他举起破魂刀,却没有挥向影子,而是将刀身插进轮回台的地面,“我接受所有的痛苦,也珍惜所有的温暖,不需要剥离,也不需要逃避。”
影子们在他的话语中纷纷停滞,面具上的花纹开始脱落,露出底下的眼睛,里面渐渐有了情感,不再是空洞的竖瞳。忆魂灯的光芒越来越盛,照亮了他们的脸,每个影子的脸上都露出释然的微笑,化作金色的光点,融入轮回台的名字中,最深的名字开始变得清晰,显然魂魄即将被唤醒。
轮回台的震动渐渐平息,淡紫色的雾气在光幕中缓缓消散,露出废墟外的景象——那里有无数个类似的废墟,每个废墟中央都有一座轮回台,台上的忆魂灯都黯淡无光,显然还有更多的魂魄在等待被唤醒。
张玄微和少年站在轮回台边缘,看着越来越多的名字亮起,看着守墓人的星子在夜空中闪烁,突然明白这场旅途的意义——不是要到达某个终点,是要在途中唤醒一个又一个沉睡的灵魂,不是要消灭某个敌人,是要接纳自己内心的每个影子。
忆魂灯的火焰突然剧烈跳动,灯芯上浮现出下一个废墟的景象,那里的轮回台上,善魄的名字正在闪烁,颜色已经浅到几乎看不见,显然她的魂魄快要彻底消散了。
“该走了。”张玄微握紧少年的手,破魂刀的星图上,下一个废墟的坐标已经亮起,距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路。
少年的藤蔓上重新开出两朵花,红白相间,在忆魂灯的光芒中轻轻摇曳。兔子蹲在花瓣上,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嘶声,耳朵上的绒毛沾着金色的火焰,像是点燃了新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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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沿着废墟的小路往回走,身后的轮回台在光幕中渐渐变得透明,无数个被唤醒的魂魄化作星子,在夜空中形成一道璀璨的光带,照亮了他们前行的路。淡紫色的雾气已经完全消散,露出远处另一座废墟的轮廓,那里的淡紫色雾气更浓,显然比回魂墟更危险。
黑袍人的声音突然从风中传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:“你们真的以为能唤醒所有人?有些痛苦,连忆魂灯都照不亮……”
张玄微没有回头,只是握紧了少年的手,脚步坚定地朝着下一个废墟走去:“就算照不亮,至少我们试过了。”
少年的藤蔓突然指向夜空,那里的星子越来越多,像是在为他们引路。两生花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,发出细碎的声响,像是在哼着一首未完的歌谣。
下一个废墟的雾气是墨色的,浓得化不开,连忆魂灯的光芒都只能照亮身前三尺地。张玄微的破魂刀斜插在腰间,刀鞘上凝着层薄冰,星图的光芒透过冰层渗出来,在墨雾里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会发光的沙子。
“这里的魂魄在哭。”少年突然停下脚步。他的藤蔓缠在手腕上,芽尖微微颤抖,每片花瓣都在往下滴水,不是露水,是带着咸味的水珠,像极了眼泪。墨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声,分不清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,只觉得那悲伤像针一样,扎得人心脏发疼。
兔子从他怀里探出头,鼻尖在墨雾里嗅了嗅,突然对着左侧的断壁发出愤怒的嘶声。断壁的阴影里蜷缩着个小小的身影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红肚兜,正是胡杨林里那个被视肉虫控制的小男孩。他的眼睛里没有视肉虫,只有一片通红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不停地往下掉,掉在地上的瞬间就变成了黑色的冰碴。
“他在哭自己。”张玄微蹲下身,指尖轻轻碰了碰男孩的脸颊,冰碴子在他掌心融化,里面浮出段模糊的记忆:男孩被邪魄余孽抓住,眼睁睁看着爹娘被视肉虫吞噬,自己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尖叫。这段记忆被无限放大,变成了永恒的悲伤,困得他无法解脱。
忆魂灯的光芒突然变弱,灯芯的火焰缩成小小的一团,像是被悲伤的力量压制了。少年赶紧摘下片两生花的白瓣,刚要往灯芯上放,男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声音哽咽:“别亮……亮了更疼……”
“疼才证明你还活着。”少年的声音放得很轻,藤蔓轻轻拂过男孩的脸颊,“忘记疼,就会忘记爹娘的样子,忘记他们是怎么保护你的,那才是最可怕的。”
男孩的哭声突然变大,眼泪掉得更凶了,却不再是无声的啜泣,而是带着宣泄的嚎啕。墨雾被他的哭声震得翻涌起来,里面浮现出无数个哭泣的身影,有被剥皮的朝圣者,有被钉在木桩上的忘生者,有被困在轮回里的守墓人……所有他们见过的、没见过的魂魄,都在这一刻释放出压抑的悲伤。
“是‘悲魂墟’。”张玄微的声音带着凝重。破魂刀的星图上,这片废墟的光点是深蓝色的,像一片望不到底的泪海,“这里的魂魄被永远困在最悲伤的瞬间,连忆魂灯都无法轻易唤醒,因为他们自己不想醒来。”
他的话音刚落,墨雾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手,抓住了他们的脚踝。那些手的主人都是哭泣的魂魄,脸上带着绝望的表情,像是想把他们也拖进这片悲伤的泥沼里。少年的藤蔓射出红光,红光接触到魂魄的瞬间,他们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,手纷纷松开,像是被烫到了一样。
“两生花的红光能暂时压制悲伤。”张玄微站起身,破魂刀在他手中划出道金光,“但治标不治本,得找到悲伤的源头。”
他们跟着男孩的哭声往前走,越往废墟深处走,啜泣声就越清晰,墨雾也越浓,浓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。忆魂灯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的一小片地方,灯光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黑色冰晶,每个冰晶里都冻着一段悲伤的记忆,像被封存的眼泪。
废墟中央有座倒塌的祭坛,祭坛的石块上刻着“祭魂”二字,笔画里嵌着无数根细小的骨头,都是孩童的指骨。祭坛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个黑色的陶罐,罐口用红布封着,红布上绣着朵枯萎的兰花,正是善魄常用的绣样。
“源头在这里。”张玄微的声音有些发颤。他认出这祭坛的样式,与荒村祠堂的祭坛一模一样,只是规模更大,更阴森。黑色陶罐里散发出的悲伤气息,比所有魂魄加起来还要浓烈,显然是用无数孩童的悲伤炼制的,是悲魂墟的核心。
男孩突然朝着陶罐跑去,小小的手抓住红布,想要把它扯下来,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,摔在地上。他趴在地上,对着陶罐不停地磕头,额头磕出了血,血滴在红布上,红布突然冒出黑烟,露出底下的罐口,里面伸出无数只细小的手,像是有无数个孩子被困在里面,正在向外挣扎。